第22章 回忆_至上宠溺[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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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回忆

  “话说表哥。”稀里哗啦地吃完碗里的最后一筷面,白景晨一脸鸡贼地凑过来揽住他的肩膀,一边用眼尾余光暗示身后一边压低声音悄悄地开口问,“这谁啊。”

  “我的朋友。”傅予城转身对上他的视线,表情很是认真,“他比我大两岁,你对人家尊重点听到没有?”

  “啊?”大概是第一次从自家表哥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所以有点惊讶,白景晨张着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说啥,还没过神来就听见自家表哥又问他。

  “你惹人家生气了没有?”

  “没有。”白景晨心虚地扒拉了一下自己的黄毛,“我就是饿了然后他给我下了碗面。”

  “人家拄着双拐走路你看不见?你还让人家给你下面?”

  “我这不是因为老搞破坏所以被我姐禁止进厨房了嘛,而且我也没想到他会进厨房给我煮面啊,这要是早知道我不就……”

  “就什么?”

  “就……就……”白景晨挠着脖子支支吾吾,目光四处乱飘,但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什么就,还不快去和人家说声谢谢。”知道眼前的人心里有鬼,傅予城伸手拍了下自家捣蛋表弟的后脑勺,心里暗自懊恼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回来,沈念的腿还没好,这小子偏生一点眼色都不会看净知道添乱。

  “你家老爷子刚才可已经打电话给我让你赶快回去了,你家的车还没接你是因为我向你家老爷子保证你会在这好好学习。”

  “啊?!!”对方一听学习两个字真可以说是一个头两个大,眼睛瞪得溜圆一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的模样,“我我我我我我学习?!在这?!”

  “我就是为了躲我爸给我找的那五六个家教老师才跑出来的,哥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你说呢?”说到这种有关原则性的问题,傅予城从来不含糊,也知道这种时候纵容这小子就是在害他,“你爸给你准备的课本和试题很快就会打包送过来,你就安心在我这里学习吧。”

  “啊?!哥你不能这么对我啊哥!”白景晨一脸欲哭无泪,怎料对方完全不吃这一套,把东西一放就和林柏轩出门去了附近的菜市场。

  那时窗外太阳热得厉害,沈念看外头阳光太烈于是就让他们带了把伞。白景晨一脸吃瘪地上楼放行李,他没什么事做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慢慢喝茶。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一阵清脆的门铃声。

  “请问,傅少在吗?”铁门外是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听他的声音陌生可能是把他当成了这栋别墅的佣人

  沈念是第一次听到其他人对傅予城的称呼,单说一个傅少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说的是谁,愣了一下之后才笑着开口:“他出去了,两位请过些时候再来吧。”

  “不必了。”一听人不在,两个人立刻变了态度,发现铁门没上锁更是直接推门走了进来,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进了门,“让我们进去等吧。”

  沈念腿脚不便,没来得及拦住他们,两个人就这么径直进了客厅,坐在椅子上一边吹空调一边让他倒茶过来,想来是把他当成了这家的佣人。

  “真是热死了,天这么热还得让我们看看。”其中一个人一边擦汗一边抱怨,“你说这傅予城眼睛真的好了吗?”“

  我可听说他一年都没出门了,之前说着能治好能治好,现在消息出来了既不回本家也不见人,该不会是眼睛根本好不了要当一辈子瞎子了所以才传假消息出来混淆视听吧。”

  “欸?我说,这傅家的佣人怎么是个瘸子?”

  “谁知道呢,我可听说这傅家少爷心理也有点问题,精神病嘛,眼睛看不见找人撒气不也挺正常的。”

  “砰——”水杯放在桌上的声音。

  “请两位喝完这杯茶就出去吧。”沈念放冷了声音,“不然我就打电话给安保处让他们请你们出去了。”

  说实话,他很少生气,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生气,尤其是当他从那人嘴里听到精神病这个词。

  怒不可遏。

  “呵,这年头一个佣人都敢对我们大喊大叫了,你还真当你是这房子的主人了是不是?你让我们走我们就走?”

  “那我让你们走呢。”慢悠悠的京腔,大概是还没完全过变声期,声音里还带着一点沙哑。

  原本只是想下楼偷偷翻翻冰箱找点零食的白景晨慢悠悠地踩着楼梯下楼,走到桌边第一件事就是抄起茶杯嘬一口并且扭头翻出一个白眼,“我说怎么听到有狗叫呢。原来还真是有狗来了,真晦气。”

  谁都知道白家幺子伶牙俐齿,怼起人来一张嘴叭叭叭能把人给气死。

  “但凡是有点家教的,就该知道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是开不得玩笑的。一样是天灾,一样是**。”白景晨斜着眼把人从头打量到脚,然后意味不明地啧啧两声,“你当我聋还是怎么样,前脚说得那么大声就跟炫耀你自个儿能耐似的,后脚还想跟我装没说过?我哥眼睛怎么样要你们管,不会说话就把嘴给闭上。”

  “额……这其实是个误会误会。”前一秒还气焰嚣张的两个人立刻没了声,满脸赔笑着想要说些好话却被对方截了胡。

  看着对方站出来替他出头的样子,沈念心里一软,他能看出来对方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家教,只是有些性子顽劣恃宠而骄,虽然行事乖张却偏偏不讨人厌,仗着自己的身家爱玩恶作剧却也懂分寸从不出格。

  “误会?想说些好话让我当这事没发生过你们可就别想了。我哥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不见得你们有谁来,如今眼睛好了倒是一个个赶上门来巴结。”白景晨痞里痞气地抖了抖腿,一口老北京腔自带嘲讽效果,顶着一头扎眼的黄毛更是嚣张无比。

  “也不看看这是在谁的地界儿,搁这儿冲我哥的朋友逼逼赖赖,你们问过我哥的意思吗?”

  “我们不是认错了人吗?”知道这位是个不好惹的主,两个人连忙又是鞠躬又是赔笑,嘴里一连串的道歉和奉承听得人头皮发麻,“真的是个误会,白小少爷千万不要动火。”

  “误会?你们还有脸在这和我说误会?”白景晨抱臂哼哼了一声,“我哥出门前可是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位,人腿脚不方便使唤我做这做那都行,你们倒好,眼睛没毛病四肢也还健在,还偏要人家给你们倒茶,你们算老几啊。”

  “我劝你们最好在我哥回来之前麻溜地滚,这儿不欢迎你们。”

  大概是没想到会半路杀出来这么一个煞星,自知再待下去除了被骂也讨不到半点好处,两个人一声不吭转头就灰溜溜地走了。

  白景晨一路从家门口逼叨到铁门外,一直到两个人上了车开远了才蹦跶回来,咧着一口白牙笑得得意洋洋。

  “念哥,你倒是夸夸我啊。”白景晨一脸得意地凑了过去,眼里亮晶晶地写满了求夸奖三个大字,“我刚才可是帮你把他们都赶走了。”

  “你叫我什么?”

  “叫哥啊!”白景晨瞪大眼睛啧了一声,“你不比我表哥大嘛,我按辈分当然得喊你哥不是。”

  “哥,要我说你以后就放一百个心,我白景晨八大胡同混世魔王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要是有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是吗?”沈念一愣,倒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自然熟,才认识了不到一天就开始这么熟络地和他称兄道弟,还扬言说要罩着他,“我们才认识了不过几个小时,你不再考虑考虑吗?”

  “害,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对方晃悠着一头黄毛嘚瑟地抖腿,“我哥看人可准了,我哥这么看重你,把你伺候好了说不准我的零花钱就有着落了。”

  “噗嗤。”沈念倒是没想到这孩子会这么耿直,虽然看上去像个不良少年,性子也傲得很,但有什么就说什么这一点倒是怪可爱的,“你说话可真有意思。”

  “是吧,我也觉得我说话特有意思。”对方笑嘻嘻地顺杆爬,吊儿郎当的样子倒还真符合京城纨绔公子哥的形象。

  “对了哥,你和我说说呗,你到底和我哥是什么关系啊。”对方一脸八卦地凑了上来,一边贼兮兮地开口一边给他捏肩,“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对待一个人,就连轩哥他都不见得这么看重。而且我听轩哥说了,你这腿还是我哥掏钱给治的。”

  “你这么想知道?”沈念笑着看了他身后一眼,“想知道的话你为什么不去问你哥自己啊,让他告诉你不是更直接吗?”

  “我这不是不敢嘛……”白景晨没察觉到哪里不对还在小声逼逼,虽然说话伶牙俐齿倒意外的是个实诚孩子,“我小时候不听话就我哥敢揍我,而且我现在寄人篱下还得看他的脸色,这要是问了万一他把我打包丢回家怎么办?”

  “啪——”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刚进家门出来的傅予城一边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林柏轩一边揪住了自家表弟的衣领,沉稳严厉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在他面前的腼腆青涩:“既然你知道怎么办那还不赶快回你自己的房间复习功课,我可是向你家老爷子保证你会好好学习才让你留下来的。”

  “哥,哥你听我解释。”

  前一秒还一脸好奇的白景晨瞬间像只被吓到炸毛的猫一样露出了惊悚的表情,一边满脸赔笑地后退一边油嘴滑舌:“哥你别动火,你眼睛刚好要保重身体,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说着一溜烟地上楼,蹬蹬蹬一阵脚步声直接没影了。

  “真是让人操心。”听着楼上的关门声,傅予城摇摇头收了目光,扭头却见沈念在望着他笑。

  微热的触感,那双眼睛里像是无声笼罩着一场沉酣的醉梦,他脸上的严厉和愠怒因为这一眼悉数溃散,微微垂眸,耳根又开始不争气地泛红。

  晚饭准备到了傍晚,开窗让风穿堂而过,临近黄昏的空气总算是没了下午的燥热。

  庭院里氤氲开松木的香气,奄奄白雾里切片腌制好的牛肉和猪肉摊在烤肉架上,天边晚霞把整个庭院都映照得温柔。

  吃过晚饭,林柏轩闲聊了几句就回了家。

  白景晨喊着要打游戏于是就一个人占了书房的电脑,戴着耳机关上门就开始独自快乐。

  刚动完手术,他总是容易累,洗漱完去楼下倒了杯水,路过隔壁卧室时他看见那人靠在柔软的椅子里,手里还握着笔人却已经睡着了。

  他走过去替他关上窗,无意中翻动那叠凌乱的草稿,目光触及纸面时,那些落入眼中再熟悉不过的飞舞字体。

  那突兀堆砌在一堆凌乱浅灰色的涂改中,被仔细且用力地描黑,浓重鲜明地立于白纸上的字迹。

  【沈念】

  “咔哒——”脑海里传来什么东西被撬开的声音。

  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着他伸出手拿起了那张纸,指尖覆上那两个字,深深的笔画力透纸背。

  他心口一阵不正常的悸动,微微困惑着皱眉总觉得要想起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回神手里的纸就被抽走,哗啦一声埋进了一堆白纸里。

  “沈念,你怎么来了?”那人说话时的表情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像是什么隐藏许久的东西被突然公之于众。

  “我看你睡着了,所以想叫你起来去床上睡。”他轻柔地笑笑,对刚才看到了什么只字不提,说完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自从动完手术,因为药物缘故他很少做梦,但也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梦见了在江南水乡度过的那些夏日。

  说来也奇怪,明明过了那么久,那么遥远的过往,可如今梦回当年他却还记得那时,被炎炎夏日映得泛白的街道。

  熬过八岁那年的凛冬,他用一整个莺飞草长的春天愈合腿上的伤疤,又用足足两轮四季变换让自己对已经无从改变的现实释然。

  昨夜山雨空濛,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了一夜。早晨醒来他坐在狭窄的床上望向窗外,天空澄澈如洗,路旁的香樟是明亮到让人心醉的翠绿,卖西瓜的老大爷骑着三轮车走街串巷,高声吆喝着本地西瓜包甜只要五毛一斤。

  六月的江南西瓜是路边小摊上常见的水果,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一大清早从地里摘了成色最好的西瓜,踩着老旧的三轮车上街售卖。

  西瓜性凉,是夏季消暑的佳品。他撑伞出门,老大爷笑呵呵地替他挑拣,最后选了一个成色最好的西瓜装进塑料袋里递给他。

  他带着西瓜去了乡下的休养院。休养院背靠大山,院里唯一的电器是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夏季多雨,一线清泉拓成潺潺溪流。他把买来的西瓜找一处石缝放好,浸泡一两个小时后从溪水里拿出来切成小块分给院里的孩子们。

  吃完西瓜,他会和休养院的孩子们一起坐在庭院的槐树下。六月正逢花期,槐花香气清冽,雪白花朵簇拥成垂挂的花瀑,他坐在金绿斑驳的树影里轻轻哼着悠扬的民谣,院里最皮的小男孩一脸羞赧地把一大把山上的野花塞进他手里。

  他接了一盆清水给孩子们挨个洗手,晶莹的水珠从指缝间落在地面上,被阳光晒得滚烫的地面呲呲泛起潮湿的热意,像是冰镇雪碧里摇晃升腾的细碎泡沫。

  他在梦里温柔地轻笑,过往的日子虽然平淡,却也恰似盛夏黄昏的暮色,美好得让人眼眶发酸。

  自从来了帝都,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能梦见过去。原以为梦中的回忆应当照着他预料中的轨迹继续下去,可不知为何,他却发现自己的人生步向了另一条轨迹。

  那是另一个,十九岁的自己。

  没有在江南古镇遇见那个青涩腼腆的少年,他因为一纸由北入南的录取通知书,从小桥流水的江南来到了北方最繁华的城市。

  没有收入来源,他一边准备学业一边四处找兼职。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学院的教授知道了他的情况,那时恰好傅家正在找人照顾因为火灾失明的独子,教授看他性子温和又会照顾人,而且还是以省理科状元的成绩考进帝都医科大学。傅家调查后也愿意给他这个机会,资助他的学业。

  于是他看到了自己孤独寂寥的岁月里,迎来了另一个身影。

  他见到了,真的因为火灾失明的傅予城。

  像是藏在黑暗里的小兽,因为目不能视暴怒崩溃,而他做的,就是慢慢靠近,慢慢把他从阴冷的黑暗里拉回白昼。

  两年的陪伴,他握着他的手走过一条条长街。春日满城梨花、深秋似火枫叶,盛夏艳烈暖阳和冬日纷扬大雪,他孤独的人生里第一次有了陪伴。那些本该独自熬过的黄昏,如今响彻着另一个人的声音;那些本该撑伞一个人走过的雨季,终有人和他并肩而行。

  少年走在他的身边,掌心相贴与他十指交握,轻声絮念着一些听不明晰的话语。

  那是另一个傅予城,和所有十七岁的少年一样,年少轻狂,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朝气和热烈,风暴般侵入他的世界,撬开他的心门。

  他看见那人缠着他去电影院连看两场文艺电影,荧幕上影片步入**,身旁的人趁他不注意悄悄吻他脸颊。

  他满脸诧异,来不及反应那人便牵着他的手飞奔出电影院。那时正值盛夏,七月的街道热得让人头晕。一路香樟摇曳着阳光,洒落满身的光影,空气里熏染的味道像是刚下过雨般,湿润而浓郁。

  似乎有什么,在他未曾察觉时悄然生长,无声无息便在心口的荒原繁茂如郁。

  他察觉到了异样,更发现了彼此之间愈发微妙的距离。

  他会在少年过分专注热切的眼神中恍惚,只是瞬间的流连,便又冷静地逼迫自己清醒。他会因为少年假装问问题时过分的靠近感到心悸,但那十九岁特有的干净明爽的气息,却又让他贪恋不已。

  可是又有哪个家庭,能够接受家里的独子喜欢上一个同性别的人。

  爱情没有错,同性恋也没有错,只是这个社会的主流从未接纳,更不认可。

  他心尖一颤,场景瞬息变幻,他看见那人牵着他的手说要跟他去南方,他笑着不说话,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凌晨时分的街道,满眼都是幽暗深沉的靛蓝。那人掐着他的手腕狠狠地问他为什么,他眼含泪光,只是一遍遍地说着抱歉。

  但那双眼里的痛苦太过刺眼,恨意与不解锥心刺骨。一星半点闪烁的星光像是要狠狠灼痛自己,灼痛那些无法言说的身不由己。

  于是他离开了,用最极端最无法挽回的方法。开口时他做好了被怨恨一辈子的准备,他自以为走得潇洒,却不知道自己满脸都是狼狈的泪水。

  他想那应该就是另一个自己,如果面对同样的情况,他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他做不到那么自私,为了自己的情爱让对方背上不孝的骂名。

  于是他离开了帝都,回了南方。

  那是霓虹遍地的上海,南方最繁华的不夜之城。他不甘心一身学识无处施展,可傅家势力之大,如果铁了心地要毁了他他根本无力抵抗。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了一家公立医院从底层的编制外医师做起。所谓的编制外医师说白了就是医院的临时工,工作量和报酬完全成反比。

  累到无法喘息的时候他也会苦笑自己命途多舛。他是帝都医科大学的学生,是全国最好的临床医学专业毕业的高水平人才,按理说他这样的学历,放到全国任何一所医院院方都会极力邀请,谁都想象不到他最后的结局会是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院里当临时工。

  奔走在钢筋水泥筑成的城市里,高到可怕的物价房租,永无休止的兼职奔波,何必再谈曾经心心念念的梦想,如今光是生存就已让他精疲力竭。

  那双本应该握着手术刀治病救人的手,如今却浸泡在冰冷的水里和杯盘碗碟作伴,细长白皙的手指上生出薄茧长出冻疮,一到冬天就痛痒难忍,化脓溃烂。

  没人知道曾经前途似锦的他为什么会沦落为如今狼狈落魄的模样。放下了自己可笑的不值一文的自尊,他看着自己为了生存不要命一样的打拼奔波,像是流浪狗般四处乞讨求别人施舍一口饭。

  寒冬的日子就这么艰难地一日日熬着,很多次他都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都会想起过去。他知道人活着就该接受现实,他比谁都明白,一昧的怨天尤人毫无意义。而事到如今也许唯一能够庆幸的,或许就是他远在南方,与自己相隔千里的人再也不会见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每逢过年的时候他都会买来信纸,借着地下室微弱的灯光写下一封信。

  「予城吾爱,见字如面。」

  开头从未变更的八个字,落下的每个笔画都像是刀刻在心口,疼得微微发颤。

  他写了整整三页,通篇不提生活的辛苦,只讲城市的繁华。

  最后末端落款七个字「我一切安好,勿念。」

  折起信纸,收进信封,他打开抽屉,这样的信他写过很多封。署下姓名地址贴好邮票,他却从不寄出,只是把这一封封信件锁进书桌最底层的抽屉,连同那支早就已经凋谢枯萎的木槿一起藏进不见天日的黑暗里。

  他从来没想让对方看到这些信。

  这些书写在素白信纸上通篇自欺欺人的谎言,说到底不过是他聊以□□的寄托。

  说出来真的很可笑吧,当初下定决心一走了之的是他,如今放不下的也是他。

  他也曾经告诉过自己,既然这么想念,为什么不去悄悄看他一眼。过去了那么久,或许那人早就已经把他放下,远远见上一面知道他过得顺遂,也算是了却了他心中的执念。

  可他害怕。

  他不敢。

  他害怕那人至今还未放下,他害怕他一封情难自已的信会让那人不惜奔赴千里赶来南方见他,更害怕自己见了他就不愿再离开。

  这场错上加错的孽缘,不该旧情复燃。

  旧情复燃只会重蹈覆辙,已经铸成大错,就该及时止损。

  他这么想着,心里的执念却缠成了无解的死结。

  春去秋来,辛苦的日子习惯后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熬。

  可他不明白,明明他已经退让至此,上天却还是不愿意放过他。

  从他选择从医这条路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注定目睹许多新生和死亡。医者慈悲果敢,与时间赛跑,同死神争命。可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站上手术台,躺在自己面前的人会是自己的爱人。

  那年他二十七岁,他二十五岁,他手里握着手术刀,在生命体征仪宣告死亡的警报声里痛得撕心裂肺。

  他没想过自己成为医生后见证的第一个死亡,会是自己以命深爱的少年。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了手术台,又是怎么看着那人被盖上白布送上了回北方的车。

  他只记得那天傍晚被黑暗淹没的归途,繁华的街道,流淌的灯火,穿梭而过的人群潮水地般淹没了他,整座城市被喧嚷的灯光包围,置身其中莫名有种城市焚烧的错觉。

  他疼痛地阖上双眼,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天空在燃烧还是灯光刺目,但周围的一切却都陌生得像是在敌对。

  他就这么一个人,从城市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在钢筋水泥筑成的牢笼里徘徊了一整夜。

  他记得那时时节已经入冬,深夜细雨纷纷,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潮湿的微凉。他走得踉跄,像是化成了一缕游荡的魂灵,双目失焦,十指冻得泛青。

  临近清晨的时候他打车回了家,他面无表情地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些从未被寄出的书信,然后在萧瑟的寒风中,一张张烧掉了他整个青春。

  两个人相伴的过往,那些难以割舍的记忆,就这么消散为一捧灰。他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映着通红火光,眸里却布满了狼狈的泪水。

  三天之后,他千里迢迢赶去了北方。

  葬礼已经结束了,遗体火化下葬,墓园多出一块刻着故人姓名的石碑。他跑遍帝都的所有花店,最后终于在一家专门培植反季节花卉的店里买到了一束木槿。

  雨天路滑,山路泥泞,他拄着拐杖走得踉跄。

  好似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苏轼为什么会写下那首江城子,又为什么会说‘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予城。”

  他听见自己嘶哑到颤抖的声音,被嘈杂的雨声埋进了黄土里。

  他把手里的木槿花放在坟前,然后俯身轻轻拭去墓碑上的雨水。

  弱水三千,他终究还是取了那一杯殒命的鸩酒,在这场不得善终的孽缘里选择了自我了断。

  “不得所爱,了此残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朦胧细雨中震颤。

  “予城,我如你所愿。”

  他猛地醒了过来,眼尾潮湿,脸上沾满了狼狈的泪水。

  房间里没有开灯,模糊的视线中只有微凉月色空灵散落,稀薄得像是要褪色。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他出了卧室,他忍着疼痛推开隔壁的房门,看见梦中那人躺在床上睡得安稳。

  原本紧紧揪着的心突然松开,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如释重负的表情,甚至不记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样的梦。

  他只是觉得好难过,又很庆幸。

  傅予城从梦里醒来,借着稀薄月色,他看见有人跪在床边,吓了一跳之后才发现那人是沈念。

  “沈念?你怎么……”傅予城看见了他脸上的泪痕,“你怎么哭了?”

  “我没事。”那人温温和和地笑着,眼尾一点亮光是未干的眼泪。

  “我没事,就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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